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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“捕”到“捞” “江上夫妻”的“长”情守护

发布日期:2025-06-10 10:19

▲熊人建夫妇和清漂队员在长江万州段清漂。

熊人建将打捞上来的垃圾挑上岸。

熊人建夫妇在岸边清理枯枝。


记者 别玥 文/图

6月,长江万州段进入汛期。一场暴雨过后,苎溪河天仙湖段漂浮着成片的垃圾,几乎堵塞了半边河道。

下午2点,烈日撕开云层,将清漂船的铁皮甲板烤得发烫。

63岁的熊人建站在船头,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,布满老茧的手紧握铁钩,用力撬动礁石间的废旧轮胎,虎口处的创可贴在用力时渗出细小的血珠。他身后,妻子秦兴明单膝跪在滚烫的甲板上,膝盖处的工装裤已被磨得发白。熊人建一撬起轮胎,她双手立马稳稳接住。

夫妻俩一前一后,默契如齿轮啮合。这已是他们在江上“长”情守护的第22个年头。

从曾经的“水上漂”渔民,到如今转型为清漂夫妻;从昔日的“靠江吃江”,到如今的“守江护江”……熊人建这对“江上夫妻”半生枕浪而居,亲眼见证着万州两岸的树林日渐葱郁,江水愈发清澈,天空更加湛蓝。

用熊人建的话说:“我认得长江的脾气,长江也认得我的掌纹。”


从靠江吃江到守江护江

6月的午后,烈日灼人。熊人建站在清漂船头,橘红色的救生衣衬得他皮肤黝黑,手背青筋虬结——那是一双被江水浸泡了40年的手。

“23岁那年,在黄柏乡老家的江边,我跟随父亲撒下第一张渔网。不晓得能捕到多少鱼,全凭老天爷赏饭吃。”熊人建回忆道,那时家里没有渔船,大半时间都在干农活,只是偶尔在江边捕鱼贴补家用。

婚后,他与妻子秦兴明凑钱造了一艘木船,成了村里最早的“渔船夫妻”。“可能是运气好,第一网就捞起上百斤鱼,卖了两三百块钱,我俩高兴得好几晚没睡好。”回忆瞬间点亮熊人建的双眼,眼底皱纹也带着丝丝笑意。

木船成了收入保障。头一年,小两口就成了乡里少有的“万元户”。

可好景不长,长江的湿寒渐渐侵蚀了秦兴明的双腿。“嫁给老熊后,船就是家,吃喝拉撒都在船上。夏天舍不得用电,船舱跟个大蒸笼一样又热又闷,冬天又冷得骨头疼。”她揉着膝盖说,不到两年,关节炎让她疼得站不稳。最后,不得不换了人工关节。

“挣的钱全填进了‘药罐子’。”熊人建望着江面,淡淡说道,捕鱼是渔民们唯一的生计,但随着渔民越来越多,以及鱼的数量和种类越来越少,家里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。

上岸吧,孩子读书怎么办?一家老小开支咋解决?除了捕鱼,夫妻俩也不会别的手艺。

2003年长江汛期,两人迎来一次转折。

当时,万州清漂队招募汛期临时工,熊人建凭借多年驾船经验被一眼相中。“那时候清漂一天能挣140块钱,比捕鱼稳定。”熊人建说,他们白天清漂、夜里捕鱼。渔网收起,清漂网撒开;捕鱼船调头,又变成清漂船甲板。

“住在长江边,‘涨水鱼落水虾’。以往涨水的时候,村民在家门口撒一张网,轻轻松松就能收获一堆鱼虾。”熊人建坦言,“靠江吃江”一直是江边百姓的生存之道,对于长江更多的是索取。不过,随着长江流域“十年禁渔”政策的施行,2020年前后,熊人建和村里的渔民都告别了渔船,“上岸”生活。

“作为土生土长的江边人,以前‘靠江吃江’,养育了全家,现在也要用实际行动响应国家政策。守护好长江,我们也有责任、有义务。”熊人建望着江面笃定地说道,村里的渔民大多都走出去务工或创业了,但他和妻子都不约而同决定留下来,留在熟悉的长江上,回馈反哺、修复长江生态,全职投入清漂工作。


‌迎战洪峰啃下“硬骨头”

“一般人真吃不下这碗苦。”重庆长江水务集团水域处副处长刘松说,熊人建虽然60多岁了,但他们夫妻二人却是清漂队里最拼的一对。

在全长80.3公里的长江万州段水域中,苎溪河是难啃的“硬骨头”。

“每年汛期,这里都会堆积许多垃圾,形成厚厚的‘漂浮岛’,机械船根本进不去,只能靠人工清漂船一点点清理。”刘松说,很多年轻人都吃不消这样的苦,但熊人建夫妻却主动请缨,挑起了守护苎溪河的重担。

“我们虽然年纪大了,但经验足、扛得住!”熊人建拍着刘松的肩膀说道。站在一旁的秦兴明没有说话,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,目光坚毅。

2023年6月,万州遭遇了十年来来势最凶猛的汛期。连续强降雨让长江水位迅速上涨,苎溪河天仙湖段的景象触目惊心:大型枯木、废旧家电、水草、白色垃圾等在回流区堆积,让环境受到了严重影响。

“那场面,我这辈子都忘不了。”熊人建回忆道,垃圾堆得像小山一样,机械船根本靠不近,只能靠人工一寸一寸地掏,一点点挑上岸。

在齐膝深的淤泥中,熊人建带着队员们排成“人链”,用最原始的方式传递着一袋袋垃圾。当时,秦兴明的关节炎复发,但她只是简单地在腿上贴了几张膏药,就转身跳进了船舱。

“水涨一寸,垃圾就多一吨,哪还顾得上休息?”秦兴明语气坚定。

最危险的是集中清淤的第7天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水流骤然加速,狂风掀起了防雨布,眼看刚打捞上来的垃圾就要被冲回水中。千钧一发之际,秦兴明用身体死死压住防雨布,熊人建冲上前紧紧抱住妻子。在颠簸的船上,两人默契配合,死死拽住缆绳。

熊人建夫妻和队员们连续9天集中清淤,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累计清理了1000余吨垃圾。当最后一车垃圾运走时,苎溪河重现往日波光。秦兴明瘫坐在岸边,发现自己的胶鞋底早已磨穿。而熊人建的双手被泡得发白,掌心的血口子结了一层厚厚的痂。

回忆起这些年清漂的岁月,熊人建打趣道:“咱们这年纪,别人在带孙儿,咱们在带垃圾。”

秦兴明只是静静地望着河道,轻声应道:“值得!”

短短两个字,道出了这对护江夫妻多年来最朴素的心声。从“靠江吃江”的渔民,到“守江护江”的清漂人,他们用执着的坚守,在长江岸线上书写着令人动容的生态故事。


22年清理400万吨垃圾

每天清晨6点,天空刚泛起鱼肚白,苎溪河上就会跃动着两抹橘红色的身影——熊人建和秦兴明准时驾驶着清漂船开始新一天的工作。

从2003年至今,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坚守,是万州清漂队里最年长、最拼的一对。

“清漂人的日历上没有淡季旺季。”刘松说,在队员们眼中,熊人建夫妇就像两枚“铆钉”,牢牢钉在长江岸线上。无论是日常清漂、岸坡清理还是汛期抢险,他们总是冲锋在前,四季轮转,风雨无阻。

“现在这个季节,是我们清漂人最为忙碌的时候。”熊人建说,夏天的长江正值汛期,江水褪去后,长江两岸10几公里的消落带堆积着枯枝、泡沫、塑料瓶和淤泥。而这里,便成了他和妻子清漂的“战场”。

他们总是顶着烈日,穿着厚重的胶鞋,手持铁耙和竹筐,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半米厚的淤泥里。

枯枝缠着塑料袋,泡沫板夹在石缝中,淤泥裹挟着生活垃圾被江水冲上岸……夫妻俩弯腰、扒拉、装筐,一遍一遍重复着机械而坚定的动作。汗水和泥浆混在一起,他们的衣服几乎没有干过。

“当天的垃圾,须得当天清零。”熊人建说,如果是在暴雨后,斜坡就会变得湿滑难行,稍不留神就会滑倒,但垃圾不能等。一旦遇到洪峰或是蓄水期,垃圾会漂浮到江里面形成二次污染,且有阻碍航道的危险。6月以来,他和清漂队友们日均清理垃圾30吨左右。

“最苦的还是清理淤泥。”熊人建回忆去年清理岸坡的场景,四五十厘米厚的淤泥,要先用铁锹铲,再用高压水枪冲,泥浆能溅到三米高。清理范围涉及红砂碛公园—万达、白鹭湾—樱花渡公园岸坡等延绵十几公里环线,收工回家后连耳朵眼里都是泥。

“这些年,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。”秦兴明说,虽然清漂工作很辛苦,但看到长江的环境越来越好,心里就特别踏实。

在清漂队里,他们是出了名的“黄金搭档”,丈夫负责危险区域,妻子专攻细致活计。22年来,他们的小船丈量长江万州段和苎溪河的每一处水域,清走的垃圾约有400万吨。

去年冬天,秦兴明的关节炎严重到走路都困难,熊人建的腰伤也复发了。可第二天,人们依然看见那艘熟悉的清漂船——熊人建站在船头打捞,秦兴明坐在舱里分类。丈夫不时回头张望,而妻子总是适时递上一杯热茶。

“我们在江上漂了大半辈子,对于我们来说,最浪漫的事就是一起守护长江的清澈。”秦兴明笑着说道,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。

“以前长江像母亲一样哺育了我们一家人,现在我也要像守护母亲一样守护长江。”熊人建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,眼神突然柔软下来,还有两年他就要退休了,可两天不见江水,心里就想得慌。他说,退休后还想当志愿者,继续守护这条养育了他们的大江。

夕阳西下,暮色渐浓。清淤后的步道重现青色肌理,两道橘红色的背影逆流而上,像两枚深深的“铆钉”,牢牢钉在长江岸线上。在他们身后,清理干净的江水倒映着晚霞,静静流向远方。